他没有库哈斯那种令人生畏的、有英雄色彩的外表;也没有哈迪德女士那种艳丽的仪态。相比之下,伊东丰雄是不招摇的。他有少见的才智,总是用挑剔的眼光考虑他的项目。

寻找一种似乎对立的价值之间的平衡

  日本建筑师伊东丰雄(Toyo Ito)工作40年之后,在全世界的建筑师中赢得了一群狂热的追随者。但他在他的祖国日本并不出名。通过他的奇特和虚幻的建筑——从为城市场隐居者设计的简朴的住房,到用精美的墙纸装饰的拱形的图书馆,他创造了一批无与论比的、具有独创性的多样化作品。

  在过去的10年中,流行建筑繁荣,他的许多同行在世界各地获得了许多设计项目,但伊东丰雄很大程度是还是作为旁观者。在人们关于建筑界的名流的谈话中,他很少像雷姆·库哈斯(Rem Koolhaas)、扎哈·哈迪德(Zaha Hadid)或雅克·赫尔佐格(Jacques Herzog)那样被提及。  他一再被建筑业的最高荣誉“普利兹克奖”(Pritzker Prize)忽略。甚至在他们祖国,他被安滕忠雄(Tadao Ando)的阴影遮住。安滕忠雄的混凝土建筑已成为当代日本建筑的陈词滥调。

  伊东丰雄的情况可能最终会改变。前不久,他为台湾高雄世界运动会设计的一个运动场投入使用。这个运动场的像巨蟒一样的形式,至少会在建筑界引起轰动,就像赫尔佐格和梅隆为一年前的北京奥运会设计的“鸟巢”一样。

  

  甚至更加雄心勃勃的是他设计的“台中大都会歌剧院”(Taichung opera house)。这个项目安排在明年开工建设。这是一个很有独创性的作品,它已经被作为一个杰作向公众介绍。它的有孔的外表,类似于一个巨大的海绵,就像弗兰克·盖里(Frank Gehry)为西班牙的毕尔巴鄂设计的古根海姆博物馆(Guggenheim museum),发挥了丰富的想象力。这个项目的设计,是伊东丰雄最近被授予他的第一个美国项目的主要理由。这个美国项目是加利福尼亚的伯克利艺术博物馆(Berkeley Art Museum)。

  但是,即使伊东丰雄开始获得大型的、赚钱的、他显然应当得到的设计项目,他可能从来未被广大的流行观众所接受。他没有库哈斯那种令人生畏的、有英雄色彩的外表;也没有哈迪德女士那种艳丽的仪态。由于哈迪德的引人注目的外表和帝王仪态,经常被比喻为歌剧中的女主角。

  相比之下,伊东丰雄是不招摇的。他是一个矮小的、结实的男子,戴一副长方形的眼镜,黑色的头发遮住了前额。他性格温和而沉稳。他有少见的才智,总是用挑剔的眼光考虑他的项目,甚至指出一般参观者可能忽略的缺陷。

  而且,他的作品很难归类。没有两幢伊东丰雄建筑看起来是完全一样的。没有相同的美学风格;没有提前的宣言。你可能永远也不能确定伊东丰雄下一步将做什么。这对建筑师可能是毛骨悚然的,而且对客户来说是伤脑筋的。也许,另一个原因是他的作品不很出名。

  他的建筑共有的东西是对过分单纯化的原则的怀疑。他的职业生涯,可能被理解为去寻找一种似乎对立的价值之间的精确平衡。这就是个人和团体之间、机械和自然之间、雄性和雌性之间、幻想和现实之间的平衡。

  他的找到那样一种平衡的能力,始终如一地使他成为我们的伟大城市诗人之一。某些人能够被具体化——通过建筑,这种埋藏在当代社会的心脏的张力。当世界的大多数人被一种极端主义的形式或另一种形式吸引的时候,这种平衡的能力,使他的作品特别能够与今天产生共呜。

吸收其他流派的长处确立自己的风格

  伊东丰雄生于1941年,在日本建筑的一个重要时刻开始他的职业生涯。作为一个学生,伊东丰雄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追随现代主义者——例如日本建筑大师丹下健三(Kenzo Tange)。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毁灭之后,他们重建这个国家的文化信心。伊东丰雄的第一份工作是在菊竹清训(Kiyonori Kikutake)的建筑事务所。菊竹清训是日本建筑的“新陈代谢运动”(metabolist)的发起者。这个运动想象设计大量的可变通的建筑,能够适应一个有恒流量(constant flux)的社会。这个运动确立了菊竹清训和他的团队作为国际建筑界前卫派的永久形象。

  但文化乐观主义的十年是短暂的。1970年“大阪世界博展会”(Osaka Expo ),展示了日本的高级建筑人才的作品,“新陈代谢运动”变为一种时尚,它的社会议事日程,剥离了它的本义。

  伊东丰雄对笔者说:“所有重要的概念都抽空了理想。从年轻的一代看,非常令人失望,难有对未来的希望。”

  这种信仰的危机——对建筑师无能为力的突然意识,很快接着一场持续的经济衰退,意味着许多战后的建筑师可能获得的大规模的公共设计项目消失。

  在寻找一条前进的道路的过程中,伊东丰雄被日本建筑师筱原一男(Kazuo Shinohara)的作品吸引。筱原一男是认为建筑能够根本改变世界的“新陈代谢派”的直言不讳的批评者。

  他认为通过推销激进的社会观点是做不成这件事的,而是通过创造小的、简朴的空间,去培育和保护个人的心灵。他的大多数建设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和七十年代的住房,被想象为一种个人“乌托邦”。这类建筑有精美的内部装卸,外部由强壮的混凝土柱支撑,似乎是设计来抵抗外部的堕落的社会的压力。

  伊东丰雄以他在1976年设计的“白屋”(White U house),将这种设计思想发挥到它的极致。房间被安排围绕着一个中心庭院,并且完全与外部世界隔离开来。这是为他的妹妹设计的(妹妹的丈夫死于癌症)。这幢住房的浑然一体的白色内部装饰,试图创造一种极度个人的、对身心健康有益的环境,创造一种她能够摆脱她的悲伤的场所。从房子外部能看到的,仅是几个屋顶和电线杆,委婉地提醒,在墙的一边,生活在延续。

  

  但最终这种想象似乎像“新陈代谢派”的似乎天真的想象一样,是有局限的。并且,伊东丰雄将他的建筑置于两个极端之间:即后现代主义的理想主义与筱原一男的作品的真谛与灵性之间。

  他的突破出现在“仙台媒体中心”(Sendai Mediatheque)。这是在2001年完成的一个图书馆兼展览场所。从远处看,这幢建筑物像一个传统的现代派“玻璃箱”,耸立在仙台的一条繁忙的、有行道树的大街上。首先给人以不平凡的暗示是,一些巨大的白色的“格子管” (latticework tubes)穿透被精美的钢结构架覆盖的建筑物的顶部。

  这些管道似乎被安排成一种松散的、几乎是无规则的图形。在你靠近些时,你看见它们向下延伸,穿过了整个建筑物,连接地面。它们不仅支撑这幢大楼,它们还容纳电梯、楼梯和机械系统。阳光从巨大的、由电脑控制的镜子反射,在白天,给这幢建筑物一种虚幻的光芒。伊东丰雄对参观这幢大楼的笔者说:“这些管道通常比喻为森林里的树木。但它们也像日本花园里的东西。在花园里,空间随着一些‘点’——例如池塘或石头的安排变动。”

  这种思想从身体上和心理上使我们从格子的僵化和它所暗示的东西——笛卡尔罗辑(Cartesian logic)和个性的消除得到解脱。但这幢建筑物不是一个孤立的试验。通过重复围绕着它的传统的板楼形式,并且大胆使它们变形,这些设计表明这座城市能够更好地发展。

反古典的效果,开发想象的可能性

  在两年前完工的“多摩艺术大学图书馆”(Tama Art University Library),伊东丰雄的这种观点呈现了较大的复杂性。这幢建筑物在校园内一座单调的小山脚下,它被想象为精美的混凝土拱的不规则的格子。

  当笔者首次看到这幢建筑物时,笔者回想起现代派建筑大师路易·康(Louis Kahn)的作品。路易·康以古典的手法努力设计现代建筑——使玻璃、混凝土和钢铁充满历史氛围。但伊东丰雄的设计使这种思想完全改变。排列在图书馆的外表面的拱形的宽度,从6英尺到几乎50英尺,有一种随意的特色。窗户平放在拱形的混凝土表面,使建筑物的外表面突出,仿佛建筑物被热缩塑料包封住。

  在建筑物的内部,拱形相互以奇怪的倾角排列。别的建筑似乎随意地安排内部空间,在一边,一个巨大的混凝土鼓状物,放置机械系统;在另一边,是一个有雕刻的楼梯间。非正式展览空间的地面紧随着周围景观的斜面,以致从内部看,二者的关系似乎是变动的。

  这种效果是反古典的。我们认为,传统的拱形,变得有些脆弱和缥缈。古典的条理性消失。这种设计的目的,是从历史的重压下解放我们。并且,在这个过程中,开发想象的可能性。从这个图书馆的设计完成以来,伊东丰雄的的雄心导致出现一系列惊人的新的设计。例如,他设计的、最近在东京投入使用的“座·高丹寺公共剧院”(Za-Koenji Public Theater),使人想起日本建筑师筱原一男的“高压线下的住房”(House Under High-Voltage Lines)。但伊东丰雄的建筑更栩栩如生,反映了它在忙乱的劳动阶级场所的活力。

  从直接通过这个剧院前面的一条高架铁路看过去,这个剧院的不规则的、类似帐篷的形式,似乎是围绕着它的各种力量碰撞的结果,例如高速火车和神秘的分区制要求。在内部,在前厅的后部,一道宽敞的椭圆形楼梯引导人们上楼。巨大的“舷窗”,嵌入了剧院的屋顶和墙壁。这是一种简单的、价格低廉的建筑,然而,它的神秘的形式,启发了你的想象,改变了你对围绕它的街区的看法。

  相比之下,44000个座位的“高雄体育场”(Kaohsiung stadium)的设计,似乎与渴望一个大的赛事,共享一种激动人心的体验一样。当传统的体育场设计来与外界隔离时,伊东丰雄的体育场最大限度地让我们意识到,它同时仍然产生了一种封闭的感觉。

  从这个体育场的主要入口看,这个体育场像一条巨蟒,它正开始盘绕它的猎物。它的尾部伸展到一边,形成一个巨大的“入口广场”。当这个体育场没在装满观众的时候,人们将能够从“广场”漫步通过大门,并且坐在运动场边上的草地上,模糊了内外之间的界线。

  体育场的内部,天棚上缠结的管道向内卷曲,并且围绕着看台,盖住了观众。同时,周围的环境被隔离在外面,大多数座位可以看到市区。效果是突出的:在观众不感到在集中而特别难受的情况下,安排的空间保持了观众注意力集中在巨大的体育场。

他的设计暗示了建筑前进的道路

  然而,他设计的“台中歌剧院”,预定在明年的某个时候进行建设,伊东丰雄最接近他追求了数十年的理想。但这个建筑项目在一个改变的政府有可能被冻结。嵌入一个景观公园,这个歌剧院设想作为一个灵活的、相互连接的“容器”的网络,这个“容器”切掉了四边,形成一个长方形盒子。

  这种无固定形状的形式不是随意的,它们的看来似乎有弹性的表面,可以按照它们提供的功能长大和缩小。“台中歌剧院”有餐馆、休息室、一个屋顶花园和三个音乐厅,分别可以容纳200 人至2000人。参观者将发现自己在这些建筑之间“滑行”,并且进入另一幢建筑。内部和外部、静止和运动的感觉,变成了一种复杂的、谨慎而沉着的舞蹈。

  

  这是一种梦一般的美景,可以与过去的10年建造的任何建筑比美。并且,它总结了伊东丰雄关于建筑和生活的哲学,及他的关于必须解决人类遇到的许多矛盾的哲学。

  伊东丰雄的设计还暗示了建筑前进的道路。

  在本世纪初,建筑似乎进入了一个新的自由的时代和实验的时代。但像别的许多事物一样,精神的东西很快地被全球经济竞争的的贪婪包围。这种竞争包括攫取金钱、不动产投机和狂热地吸引消费者。产生快乐的设计——例如弗兰克·盖里的古根海姆博物馆,被作为在市场上出售商品,成了建筑师的一种陷阱。

  以这样的观点看,伊东丰雄的建筑的不易接近性(inaccessibility)是一个优点。他的建筑难以确定,还难以命名“品牌”。由于处于模棱两可的状态,他的作品迫使我们通过广阔的镜头观察世界。它要求我们在紧迫的确定之上选择缓慢的叙述。

  伊东丰雄对笔者哀叹说:“我有时感到我们正在失去我们的身体的直觉。孩子们不再像以前那样在室外跑来跑去。他们坐在电脑游戏的前面。一些建筑师试图为这些新一代人用非常抽象的空间,找到一种语言。我寻找某些更简单的事物,一种仍然有身体感觉的抽象概念。我对这些更感兴趣。”

  原作者尼古拉·奥罗索夫(Nicolai Ouroussoff)为《纽约时报》建筑评论家